地下餐馆指南

地下餐馆指南

作者:阿科

官方博客:http://akewang.diandian.com/

我对吃并无追求,直到二十九岁生日那晚误入一个名为秒针的餐车饭馆,在那我了解到了食物并非仅限于果腹或者满足味觉的好奇,那群隐藏在暗处的人让我大开眼界,他们选用的食料是如此不同,做法也是妙得不可思议,最后摆放在眼前的食物更是另我瞠目结舌,他们的作品已经全然超出了饮食本有的范畴,有些进入文化甚至是哲学的讨论中。

诚说,“像我们这样的餐馆其实还有很多,只是大家并不知晓,也无从知晓,我们没法公开,不论是食料还是做法都和行业规范相距甚远,有些甚至涉及法律和道德问题,就你所言,烹饪如果可以比喻为音乐,那我们就是餐饮界里的地下乐队。”

“那我就是你们的乐迷。”我说。

就这样我开始在这个巨大城市的深处寻找这些小之又小地下餐馆,一个又一个,一道菜又一道菜,他们的风格各不相同,有的像爵士乐——时光里漂浮着的金色灰尘;有的像金属——华丽的双炮塔战车,车身上画满毒蛇;有的让我想起Cobain在纽约那场不插电的演唱会;有的让我想起Nine Inch Nails——那满地支离破碎向前爬行的声音;有的又如古典音乐中巴赫的均衡……渐渐的我有了记录这些餐馆的念头。

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正在看道格拉斯·亚当斯的《银河系搭车客指南》,无独有偶亚当斯还有一本书名为《宇宙尽头的餐馆》,我索性两本书各取一词,再加上“地下”,对应其“银河系”倒也算工整,于是《地下餐馆指南》就此诞生。

菜馆

菜馆坐落于市区北侧,这里聚集着大量老旧建筑,有些建筑可以上朔到上世纪三十年代。

纸菜馆表面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纸艺商店,门口的大招牌上写着“并非纸品”,除了招牌和大门玻璃上一张折纸培训班的招生通知外,几乎没有任何显眼的标志,店内陈列着各种纸艺作品,作品以折纸和纸模为主,也有少部分剪纸和纸雕作品,作品内容包罗万象,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些就是普通的商品,但真正的顾客会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店的名字真好。”我说。

“谢谢。”她回答。

店的主人是个干净利索的女人,年龄三十上下,讲着听不出口音的普通话,主人的名字叫做并非,所以“并非纸品”着实是个巧妙的名字。

“你的普通话听不出口音。”我说。

“谢谢。”她说。

“这个也谢谢?”

“这个不是夸奖?”

“不知道,”我说,“挺羡慕那些有口音的人。”

“而我们已经完全给同化了,至少在口音上给同化了,城市让人变得一模一样,”我继续说,“就像水泥让让土地变得一模一样,土地变得一样人就毫无差异了,比如北方的城市和南方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北方的农村和南方的农村就差异巨大。”

“可农村也开始水泥化了,”她说,“都有大棚来着,看着也一模一样。”

“嗯,”我点头,“所以城里呆久了都想往远处跑,看到大片大片的土地人就会舒坦,就像植物一样。”

“你要是水生植物呢?类似浮萍那样的,不需要泥土。”

“我说的土地就是个概括。”

“自然。”她总结道。

“对,”我说,“人的属性最早是自然赋予的,但城市把这条血脉给断了,重新通过自身赋予了新的属性,而这个属性是单一的,毫无个性可言。”

“想离开城市?”她问。

“不可能,”我回答,“离开城市我会活不下去的。”

“旅行呢?”

“旅行可以。”

“想去哪?”

“去草原上骑马。”

“要不今天就给你做道草原骑马的菜。”

“好啊。”

并非在店内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然后在一个小桌旁坐下。

“你拿的什么书?”我问。

“吃完了再告诉你。”她从书里撕下一页纸,然后开始折叠。

并非的手比一般人要大一些,大部分时间里纸都被她的手挡住,以至于无法看清纸具体变化的过程,我看明白的只有头和尾,即开始时的一页纸和最后的结果,这让一切好似一场无中生有的魔术。

她将叠好的纸马立在白色瓷盘中,精巧至极。

“几分熟?”她问。

“五分即可。”我回答。

她将纸马放去柜台后的一个紫色烤箱里,时间锁为五分钟,在纸马出炉前,她端来店里特制的蘸酱——一碟字典打烂后的纸糊,配合不同的文字,蘸酱用的字典也各不相同,普通的书页《新华字典》即可搞定,若是用《诗经》或者外文书作为食料,那就需要动用《康熙辞典》、《辞海》、《中英双语词典》等,当然你也完全可以不用蘸酱,有时纸菜中夹杂一些生词倒别有一番滋味。

烤完的纸马依然站立在盘中,白色的书页已经成为金黄,光线下显得神奇。

我撕下一条马腿,在蘸酱的盘子了抹了一下,接着送进口里……

我站在草原上,远天是灰蓝色的雨云,低沉地掠过,地下是紫色和白色不知名的小花,在被风卷起的草浪里时隐时现,草,是深深的蓝色,没过膝盖,我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到来,渐渐的草长高了,没过我的腰间,渐渐的草长高了没过我的胸前,风中传来了呜咽,一声声又像是叹息,渐渐的草长高了,没过了我双眼。

我举头望天。

“我的马在哪?”我大喊,“我的马!我的马!”

渐渐的草长高了,没过了我的头顶,也没过了我的声音,没过了高举的双手,也没过了那深深的蓝色。

我缓过神看着她,许久没能开口,她递过一杯水,我接过饮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书?”

“海子诗集。”她回答。

“哪首?”

“九月。”

谷亡面

“想吃什么?”波卡卡边和我说话边忙着在柜台背后的水槽里洗碗。

“我想想。”

这里的面碗都是波卡卡自己亲手制作的,钵一样的面碗根据不同需要上了不同的釉色,就目前所知的红色是性欲,黑底黄点的是食欲,灰绿色的渐变是求生欲,斑马条纹样子的求知欲。

“蓝色碗的是什么?”我问。

波卡卡转身看了看我目光停留的地方,“哦,情欲。”

“和性欲有区别?”

“有的,”波卡卡转回身继续洗碗……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被碗碟的碰撞声遮盖了。

“什么你说?”

“哦,”波卡卡把洗好的碗放去了消毒柜,“我是说你要尝尝吗?”

“不了,晚点还有约会的。”我说。

“情人?”波卡卡随手倒了两杯麦茶。

“还不是,不过不带着情欲去约会感觉有些不礼貌。”

“想和她睡觉?”波卡卡将其中一杯麦茶送了过来。

我接过杯子笑了笑,“总觉得你这的麦茶要比面更好吃。”

“怎么可能,”波卡卡说道,“麦茶哪都一样。”

“你有这么多碗,可人有这么多欲望吗?”我看着碗柜里五彩缤纷的颜色。

“有的,欲望无穷无尽,这里摆放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一是有些欲望吃起来味道不好,二是有些欲望只有一少数人有。”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对了,我不能吃别人的欲望的吗?”

“不是不能,而是我不想,哪怕就算别人同意我还是会拒绝的,品尝别人的欲望有些……”波卡卡停了停,“我说不好,总之就是不行,你可以把自己的求生欲给吃了,把自己的道德欲望给吃了,但是就是不能吃别人,同意也不行。”

我再次点点头,“有人吃自己求生欲吗?”

“有的。”波卡卡说。

“不危险吗?”

“不管如何你都不可能把自己一生的欲望一口气给吃完,我也收不了,比如性欲顶多是三天内的,收太多性欲在面里味道会变涩,并且欲望恢复时会变本加厉,求生欲也是同理。”

“那是什么?”我指着一个浅咖啡色的面碗。

“公民权欲,”他说,“对于公民权的欲望,即对社会公正,以及参与其中的渴望。”

“这都有,给我来这个试试。”

波卡卡让我直腰端坐,双手按在柜台上,五指分开,闭眼,均匀吐气,然后在我额前沾水贴了片不知名的叶子,接着他口中轻轻诵念经文一般的咒语,整个过程极为平静,我只是感觉在脑里闪过几条细线,如同黑暗中发亮的银丝……

“我说……”波卡卡开口道,“你没公民权欲。”

我睁开眼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不什么。

“不用一脸紧张的样子,很正常的,很多人都没有,大环境如此……我曾经招待过一个只有性欲,其他什么欲望都没有的人,连金钱欲都没有,食欲也弱的不行。”

“我觉得自己很可能也是那样的。”我说。

“其实没有情欲和性欲的约会也不错,”波卡卡说,“别有一番风味。”

“你试过?”

“当然。”

我考虑了一下说,“想和她今晚睡觉的。”

“哦,”波卡卡有点感慨,“真的建议你试试”

我想了想同意了。

性欲调制的面条辛辣刺激,但是和辣椒的辣味有很明显的区别,两者截然相反,辣椒是往上的,性欲是往下的,后者是一种下坠没有尽头的感觉,随着下落速度的加快身体开始变得出奇的沉重,四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扭曲着,直至在某个点砰然轰塌,那一刻似乎某种意识或是直觉从躯体里挤出,孤零地飘浮在空中,默默的看着身体继续离远去,隐遁消失。

我浑身是汗的走出面馆,面馆从外面看是三扇连着的平常无奇的门,绿色油漆已经随着年岁转暗,斑驳之上一无所有,没有店名,没有门牌,没有信箱,没有涂鸦。

而我也什么都没有,没有公民权欲,没有生活目标,没有想拥有的东西,连性欲也刚离开了我,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按下借口身体不适取消约会的短信,送出。

格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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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了 “地下餐馆指南”

  • 20 四月, 2013 16:59

    :H4:

我要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