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杨德昌
“原来你跟他们一样,对我好就是想改变我。你好可笑啊,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可改变的…”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简介:
外文名: A Brighter Summer Day
出品公司: ICA
制片地区: 中国香港、中国台湾
导演: 杨德昌
编剧: 赖铭堂,杨德昌,杨顺清,鸿鸿
制片人: 詹宏志等
主演: 张震,杨静怡,张国柱
类型: 爱情 / 剧情
片长: 237 min
上映时间: 1991年7月27日(台湾)
主要奖项: 2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两项奖项
第四届东京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
第三十六届亚太影展最佳影片奖
对白语言: 汉语普通话 沪语 台语
色彩: 彩色
级别: Sweden:11(未分级)
第二十八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原著剧本奖
第四届东京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
第三十六届亚太影展最佳影片奖
第三十八届《电影旬报》电影奖最佳外国导演奖
第四届《中时晚报》电影奖商业映演类评审团大奖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影评:
锐利的现代感和青春化特征的真实结合;一曲青春的悲歌,一幕夹杂了少年初始的懵懂之美的戏剧;展现与夜色、血腥和猫王的歌声联系在一起的别样的青春。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一部以青春为载体的影片,它所蕴涵的少年的罪恶是有边缘性的,自觉的;里面没有毒品,没有性,没有体验,但却有着不成熟却要做出成熟的样子来的爱;里面没有足够酷足够性感的故事与镜头,它甚至不是一个关于“成长”或者“堕落”哪怕是“变化”的电影。导演杨德昌只是从少年小四的生活中拈出了一段,很是平滑,但就是在这不疾不徐的叙述中,一切都随着他那刺向女友小明的刀而结束,小四最终走向了极端,他的青春也结束在牯岭街上。
在影片里,杨德昌设计的是一种现实的残酷,一种针刺破气球的瞬间的停顿,一种把悬在半空的理想剥个一丝不挂的血淋淋。所以当他把这幅20世纪60年代台湾的社会图卷以另一种方式展开的时候,人人都震惊于那灰暗绝望的年代。
杨德昌也许不是故事中的任何一个角色,但那毕竟是他成长过的年代和他深受影响的氛围,于是透过光影的魔术,他重新去检视回顾,那政治的、文化的、两性的、同侪之间的各种压抑与亟欲突破的挣扎,都在片中重构的世界里仿佛活了过来。
影片中的小四多少有着杨德昌本人的投影。小四对(20世纪)60年代的台湾社会的观点正好代表了杨德昌本人的观点,小四父亲所经历的白色恐怖,也就是杨德昌本人要传达的一点政治讯息。本片中不时出现的坦克车,就正有上述的暗喻,电影里的美国流行曲,少年帮派举办的舞会,显示了60年代台湾深受美国文化的影响之深。片中的大部分情节都在夜间发生,主角好比身处于一个蒙昧不明的黑暗时代,身处于一个黑暗的社会。如果从这个观点来看本片的话,导演的用心也许更见明显吧。 ——香港《明报周刊》
杨德昌常常以非常的距离处理全面物化社会下的人际冷漠感,但在这部影片中却出现一大批纯真而不冷感的青少年,藉着逝去的(20世纪)60年代,杨德昌投射出对过往不可复见的纯洁性的追怀,而小四等人在片中秉持的道德要求与纯真梦想都一再为迈向利益世故的社会所摧毁,成为时代的祭品。“少年杀人”此时已演变为“时代杀人”,人人都是“恐怖分子”的主题于是再现,小四只是被推向暴力极端的牺牲品而已。 ——著名影评人 焦雄屏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叙述手法严峻而含蓄,电影语言丰富深邃,以复杂的结构和开放式的结局展现了浓烈的心理分析色彩和表现强度。导演杨德昌以熟练巧妙、似散实密的技法把性格各异、来自不同社会和家庭背景的少年串联在影片中,纵横交错而达到内容和结构上的平衡。影片疏离而压抑,深入都市文化心态的内核,与之前几部影片相比更加老辣成熟。 ——网友 黄小邪
杨德昌的“青春”是也许一种哲学,似乎其也不随着60年代的远去而消失,在杨其后的电影《一一》中,虽是成年的故事,但又有少年为女友刺人入狱的桥段。也许杨是想说六十年代一些纯真的孩子已经长大,但成熟过后,在今天的世界,青春的故事仍总是会不断上演。作为少年,到底是身体入世而灵魂自省,还是完全全与不合理的世俗世界抗争,是杨德昌的命题,无论时代抑或个人也许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评论人 于哈雷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海报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A Brighter Summer Day)即改编自台湾青少年真实杀人事件的电影作品。上映前,民生报曾在头版上,报道此片特殊的选角方式,但在角色一直无法确定,以及过于仓促之下,曾一度暂时停止拍摄计划。然而,饰演演员的选角、制作技术的繁杂及拍摄资金的衔接方面,亦造成相当大的困扰与挑战,总共历时110个工作日,才将本片拍摄完成。另外,美国歌手艾维斯·普莱斯里所演唱的歌曲《Are You Lonesome Tonight》中的一句歌词“…to a brighter summer day”,则撷取成为本片的英译片名。
影片以20世纪60年代初台北的真实事件为背景。20世纪60年代初的台湾好像一切都是灰的,浑浊的空气里也流动着灰暗的味道,失落和绝望的情绪笼罩在城市上空。来自四面八方的外省人操着他们各自浓重的口音,山东话、上海话、苏北话、四川话……在这个城市奔波忙碌着。随军逃到台湾的家眷们形成了一个个被人们称为“眷村”的小村落,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小四、小明、小马、老二、小猫王、飞机、滑头、小虎、小翠……他们成长着,并且拉帮结派地出来混,“小公园帮”和“217眷村帮”逐渐成了势不两立的对头。
在台北,建国中学夜间部的男生小四是个置身学校帮派对立之外的好学生,父亲是奉公守法的公务员,母亲在小学代课,1949年从大陆迁来台北。家里共有5个孩子,大姐为了帮父母承担家庭重担,想要放弃出国的愿望,但是妈妈并不同意;二哥和小四一样,沉默寡言;三姐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谦卑忍耐;张震是家里的老四,所以被叫做小四;家里最小的小妹是个发育迅速的小女孩。
小四与家世不幸的女孩小明十分投缘,暗生情愫,“小公园帮”的老大哈尼也倾心于小明。小明父亲早逝,母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过早地成熟,同时周旋于几个男生之间。数学考试,因滑头抄袭,后来爸爸去学校交涉,但最终因为不满于学校领导的官僚腔调而与学校领导发生争执,小四被记大过。哈尼回到台北,要小四好好照看小明。
由于帮派之间的纷争,哈尼一个人去对抗“眷村帮”,结果被对方的老大山东推到了汽车轮下。小四参与了围剿“眷村帮”替哈尼复仇的行动,山东被杀。小四父亲涉嫌政治被迫写交待材料并被解聘,受到迫害,近乎神经质;母亲受牵连被免掉了教职。小四因为冲撞校方被勒令退学,准备努力学习考日间部的插班生。
小明的母亲到马司令家帮佣,马司令的儿子小马是小四的朋友,是一个早熟但够义气的少年,小明因母亲的原因住在他家。家庭和学校所发生的事件让小四难以承受,他觉得小明变了,而小明与小马的交往又使小四陷入友情和爱情的矛盾中,他与小马吵翻。在牯岭街的旧书市上,小四看见了小明,再次向她表明心迹,而小明却断然拒绝了。失去控制的小四接连向小明捅了7刀,小明当场死去。小四被拘捕,初审被判死刑,由于此是国民党当局迁台后第一宗少年杀人案,各界纷争后,台湾高等法院更审为15年徒刑。小猫王录了他唱的英文歌《阳光灿烂的夏日》送给小四,却被警员随手丢进垃圾桶。
杨德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创作背景:
杨德昌生于1947年的上海,一岁多随父母到台。杨德昌经常提到他父母亲这一代外省人皆因战乱而离开家乡,毫无祖产,杨德昌认为他们“都有非常独立的性格”。
杨德昌认为他们是“中国传统社会中非常特殊的一代。”其实不单只历经战乱,性格独立,更重要的是这些来台的家庭,“基本上是没有亲戚,完全没有中国人最严密的组织,所以跟社会的关系一直很独立,没有中国传统社会那些结构,当然也没有那种束缚;所以我现在和别人交往,基本上保持着一种很简单的关系;譬如应对,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很熟练地和长辈应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因为家庭组织太简单。”杨德昌的电影对于现代社会的疏离经验,或许与其简单得近乎孤寂的早岁人际关系有较大关系。
杨德昌最初的电影经验和灵感应该源自漫画经验。他曾表示“电影永远是最花钱的,漫画就省多了,打球是和呼吸空气一样免费。当时老师、父母总以为这是些打发时间的消遣,我到今天还是不能赞同这种看法,因为,这和打麻将之类的消遣最不同的是,这些行为里永远都存在着一个梦、一种向往,一种对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存在的信心。”这段话印证于《指望》或《牯岭街》的少年们,落寞与不被了解的私隐世界,夹杂着对某些嗜好的钟情、入迷,有着同样的单纯梦想存在。他表示自己在后来创作漫画时,“觉得对故事感动的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会以比较悲剧的角度去做,生活上碰到一些比较想不通的事情,会倾向于感伤,都是些较不公开的感情。”
杨德昌坚信“年轻是一种品质,而不是数量,一旦拥有就不会失去”。“小四”的故事根据杨德昌学生时代的校友茅武的真实事件改编,茅武是建国中学夜间部初二的学生,因女友拒绝他,在1961年6月15日晚上与女友来到牯岭街谈判,谈判不成,他将她连刺七刀,致使女友当场毙命。事件发生后,轰动台湾,报刊以“不良少年行凶情杀”来概括这件事件。
与茅武同校的杨德昌对这一概括“耿耿于怀”,多年后当他以《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凭吊”那起案件时表示:“对我来讲最有趣的反而不是茅武的生平或他为什么杀人,而是那个环境很可能发生这种事,我的出发点基本上还是那段时间,它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讲非常重要。我们这一代在那个时候念初中,命中注定到现在就是社会中流砥柱,五十年的环境也许会增强你的个性,也许会削弱你的志气,那个年代有很多线索可以让我们看清楚现在这个时代,这是我做这个片子的最大动力。”在杨德昌看来20世纪60年代的台湾是一个“奇异”的时候,也是一个“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时代”(引自该片宣传资料),所以杀人事件不单是孤立的暴力案例,而成为集体的悲剧了。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人物关系分析:
“小公园”帮和“217”眷村帮的矛盾构成了影片的主体框架。小四作为故事的主要叙述对象,一开始徘徊在各种争斗的边缘,基本上处于旁观状态,在各种力量的左右下,他一步步被动地卷入了矛盾的核心,直至成为最后的杀人者。这个故事讲起来其实也就几句话:建中夜间部初二的学生小四爱上了“小公园”老大Honey的女友小明,而Honey并不阻止,反而与他单独畅谈,甚为投机。不久Honey被“217”眷村帮老大山东暗算,丧生于车轮下。小四因顶撞校医被开除,其父也由于所谓的“政治问题”遭隔离审查之苦。而唯一能带给小四以希望的小明却又转与他的铁哥们儿小马相好,愤怒的小四一时冲动用刀杀死了小明。但杨德昌是位极有野心的艺术家,他并不满足于线性地描写一起青少年犯罪的偶然事件,而是以此为借口一刀捅入社会的心脏,鲜血淋漓地刻划20世纪60年代台湾转型期的社会风貌,由此构成了影片的另一主体框架,即以小四一家为代表的自大陆撤退到台湾的上一代和土生土长的下一代台湾人。有能力表现这一母题的台湾影人不止杨德昌一人,但大概只有杨德昌能拍出既热血奔涌又犀利冷酷的惨烈味道,放到侯孝贤的镜头下肯定深沉有余而血腥不足,因为侯孝贤的电影是乡土化和成人化的,一如杨德昌“锐利的现代感”和青春化特征,即使是小四父亲这样的中年知识分子身上也流露出近乎孩子气的执拗与率真。
小四的兄弟姐妹
总觉得杨德昌不是在用胶片拍电影,而是拿一架放大镜冷静观察,所有细节都得以最大程度地展示,他却仍旧躲在暗处不动声色。他很少用煽情的特写和背景音乐,对少年人的爱情和青春也几乎没有任何外露的渲染,只是静静填在一个个零碎的镜头里。大姐的青春是入世和光明的,她漂亮的长裙,流利的英语,戴手表的姿势,还有教训弟妹的家长口气,就像是她妈妈留在上海的韶华。二哥的青春混沌而压抑,在家里永远处于被忽视被责罚的位置,流连于弹子房也可解释为内心中被接纳被承认的渴望。三姐把青春的信仰奉献给了上帝,她的声音一直都是低沉而平静的,但最后得知小四杀人时歇斯底里的尖叫却充满了对神的愤怒和绝望。小妹衣服上的钮扣总是掉,裙子总是嫌短,那是她迅速成长的青春。
小四
对于小四来讲,周围的一切都是残酷的。家庭,本来奉公守法的父亲却突遭横祸,一个完好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学校,官僚的训导处长(那个最让人恶心的老头)不公正的对待;朋友,最铁杆的朋友之一小马居然同自己的女友小明好。这一切不是哪个少年人承受得了的,于是他想用自己渺小的力量去对抗这个世界。小明很聪明,她死之前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好:“我就好像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你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你不改变你自己,好了,你去死吧。于是,小四一头撞向了这个世界充满各种游戏规则的铜墙铁壁,或者说这些铜墙铁壁挤掉了他每一寸生存空间,把他活活地压死了。
十年前的张震还没长成今天《春光乍泄》和《卧虎藏龙》里的帅哥模样,但那张纯净的脸庞在我看来更加饱满,富于表现力。他用不多的语言把小四沉默、倔强、在现实中不断碰壁直至绝望的性格发展特征展现得含蓄而深刻。小四这一形象并不因其寡言而显懦弱,相反是坚强有力的,他始终不肯放弃自我的信念,宁愿被学校记大过、开除也不认错,宁愿毁了自己也不允许小明这样“没出息”。大家的注意力一般都集中在他杀小明这个中心情节上,但不应忽视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物对他的影响——父亲和Honey。同小四一样,父亲在大环境中的性格发展也是非常饱满的,在几乎相同的学校训导处场景中,观众清晰地看到了导演刻意安排的强对比,由影片开始的据理力争到后来的唯唯诺诺,这个保有年轻人朝气的知识分子终于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垮。曾鼓励孩子“要相信自己的未来可以由自己的努力来决定”的父亲在小四的精神世界里倒下了,他就只剩下Honey的精神支持。我常常在想,小四心目中真正爱的究竟是小明还是Honey?这听起来有点儿荒谬,他远在认识Honey之前就喜欢上了小明,但是Honey在他生命里的昙花一现无疑给了他巨大的冲击。整部片子的基调是非常写实的,唯独对戏分不多的Honey调入了理想主义的色彩。蓝色海军服下的“小公园”老大英俊而孤独,他近乎傻气地单枪匹马去谈判,结果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只是为了像《战争与和平》里那个“独自去堵拿破仑的老头”一样去抗争那些不能抗争的事。正是这看似不值得的死激发了小四强烈的生机,他第一次勇敢地向心爱的姑娘表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而到了影片的最高潮,他甚至发出了“现在,我就是Honey”的声音。在他拔刀捅向小明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是在和Honey一起同丑陋的现实世界争夺小明。
小明
被杀者小明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杨德昌加在她身上的已远远超出十几岁少女的负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对残酷现实的体会远比小四透彻,贫穷、动荡、寄人篱下,时刻处在一种没有安全感的不稳定状态中,这使得小明身上体现着矛盾的美感,既有少女的清纯羞涩,又有成熟女人的冷酷。你可以骂她水性杨花,跟身边每一个追她的男孩子相好,但在看完第二遍后,我为她难过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为小四。如果说,在小四由明转暗的青春里,小明是他最后的亮色;那么,在小明早已暗淡无光的青春里,小四就是她唯一的亮色,而这唯一一星光亮,还是被她自己掐灭的。同小四家热闹温馨而相对稳定的气氛相比,小明和母亲总是在为明天的落脚点担心。她母亲曾忧伤地说,“你一定要快快长大。”这沉重的期待和严酷的生存环境剥夺了她真正享有青春的权利,她在最单纯的年纪就迅速地被这个世界同化了,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她甚至比小四父亲还要成熟和衰老。在另一面,小明的眉宇间还闪烁着纯真的光芒,她其实是那样迫切地需要被理解和尊重,因此小四是心灵上最贴近她也最温暖她的人。但是最终,她还是背叛了小四,也就是背叛了自己,向更为强大的现实世界妥协了。
青春?青春!
小四终于用匕首杀了小明,被判入狱十五年。小猫拿了自己录制的音带去看他,却被看守随手丢进垃圾箱。空气中传来小猫细声细气模仿猫王的歌声,“Are you lonesome tonight?Do you miss me tonight? ”歌声稚嫩,是他们单纯而认真的青春。我怎能不为青春的死去痛哭?在杨德昌鲜血淋漓的青春里,有谁能够不失声痛哭?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精彩影评:
宁为玉碎的少年面对相约瓦全的世界
作者:史航 选自《独立精神》(现代出版社2001年11月第1版)
所有人都知道,小四不是一个出来混的男孩,他是一个好学生,是父母的希望,兄姐的骄傲。他的好朋友是喜欢唱洋歌的小猫王,他们去片场看人拍电影,去树林里看人幽会,他们的日子不轻松但是有点儿自由。他们周围的同学伙伴,像滑头、二条,都是“小公园帮”的,但他们不是。
然后,小四在学校医务室认识了清纯靓丽的女孩小明,为她旷课逃学,也为她与眷村的小流氓结怨。但是真正的阴影还来自小明自身,她因为家贫而寄人篱下,缺乏安全感,所以交过很多的男朋友,换过很多户头。这一切小四不是没有耳闻,可他不愿相信。
这时,为了小明而杀了眷村帮派头目红毛、最后到台南避祸的青年哈尼回到了小公园。他对小四很友善,也相信他和小明在一起能让小明幸福,小四被哈尼的风采所吸引。可是,由于筹办中山堂音乐会幕后的帮派角逐,眷村帮首领山东伪造车祸,害死了哈尼。
这时,小四的公务员父亲也因为清廉正直遭到陷害,被警备总部拘禁讯问。等他被释放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脆弱妥协的人。校方对小四无理刁难之际,他也只会求情而无心争辩。
哈尼的死和父亲的变化,让道德感极强的小四焦躁不安。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新朋友——公子哥小马——已经悄悄与小明相好,他决心惩罚小马以实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反抗。可是带刀出门,他堵上的不是小马而是小明,小明以自己真实的价值观念向小四提出质疑,小四无法忍受这最后的折磨,失手杀死小明,入狱。
小四被判徒刑,小猫王去探视但不能见面,留下磁带告诉小四,猫王已经给他回信,说他很高兴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都有人喜欢听他的歌。可是这盒磁带,连同里面那首名为ABrighterSummerDay的歌曲,连同这歌曲中本想描述的青春,都被监狱管理人员信手丢进垃圾桶,这就是青春最后的结局。
这是动荡时代的一些青春身影。他们当中,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将青春走完,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实现自己艰难的初恋,实现父辈殷切的期望……
满眼望去,更多的是夭折的生命,夭折的理想,夭折的善意,夭折的单相思……
然而,大家就是这么长大的,还有人会这么长大,人们似乎只会这么长大。
关于《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这部影片,每位观者都有不同的阅读记忆。但我周围的许多朋友,都会将这种司空见惯的阅读记忆与历久弥深的生存记忆联系在一起,有时候大家聊天时会说起“我们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那年”。是啊,遇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这样的电影,是一生中一个独立而清晰的事件。
顺便说一句,我刚看过这个片子,向别人推荐的时候,总是说成《牯岭街少年杀人案件》,随后又想,错了,是事件,不是案件。也许有我这样状况的人不少,所以,杨德昌导演后来强调说:“《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不是一个单纯的谋杀案件,促成杀人事件的是整个环境,凶手是整个环境,甚至小明自己都是凶手。”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1961年6月15日,台北建国中学日间部初二学生茅武在牯岭街上杀死了与他谈过恋爱的女生,被判刑入狱。整整30年后,与茅武同届不同班的杨德昌,拍摄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这部影片讲的是什么呢,240分钟的篇幅,69个明暗不一的角色,凑在一起讲的就是——
宁为玉碎的少年将如何面对相约瓦全的世界!
没办法,未来模糊不清,过去不堪回首,然而选择就在眼前。你要选择沉默还是反抗,要选择低头或者扬眉。你要信任爱情,还是信任爱人;你要求父辈保护,还是挺身而出保卫父辈。你是为原则而生,还是为机遇而生;你是去做愁容骑士堂·吉诃德,还是做乡下地主好人拉曼却。
小猫王对滑头说:“你不要看他(指小四)是好学生,你惹上他他和你玩真的。”
哈尼也对小四说:“我看你不是出来混的。”
可见小四真的不是一个想混的人。
可是师长、父辈两座偶像依次坍塌,第三偶像哈尼又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只能自居为新的哈尼,自己动手来保卫第四偶像小明。就像哈姆雷特所言:“倒霉的我却要担起重整乾坤的责任。”其实他一直有意忽略小明身上不时流露出来的鄙俗,那个亲热地看着小四说“我们以后还有时间”的小明,那个仰头看天说“其实很多人都喜欢我,小医生也对我有意思”的小明,真的有着淡淡的世故和浅浅的虚荣。
然而小四一直对自己说小明是完美的,是值得保护和珍惜的。因为他必须有一面旗帜,不然,他捍卫什么?堂·吉诃德出征前也要给自己找个美若天仙的杜尔西妮娅公主作为心上人,虽然他明知那是一个粗俗鲁莽的村姑。
小四见到哈尼就说:“如果你写封信回来,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他真的相信,小明如果知道爱人哈尼的音讯就不会和别人好。其实,小明在哈尼之前有红毛,在哈尼之后有滑头,有小虎,有他,在他之后,还有小马。小明是个懂得“远水不解近渴”的女孩,她要随时可用的户头。
小四在最后一刻终于面对他想视若无睹的一切,只好绝望地出手。
“爱情是社会压力中最好、最阴险、最有效的工具。”德国导演莱纳·维尔纳·法斯宾德早有预言。小四就是死于阴险社会的最后一个陷阱:受挫变质的爱情。
而与小四的命运相反——二条一心想上台唱洋歌,滑头最后平和得像个中年人,小猫王也忙着给猫王写信,“小公园帮”这几个出来混的人,没有一个去杀人。
混的人没有原则也没有野心,所以不会去杀人。杀人的人是要有原则的,像小四;或者是有野心的,像山东。
在这里,我很想提到另一个有原则的角色——哈尼——的台词:“我在台南的时候,叫他们把书铺里最厚的小说租来给我看。原来从前的人,真的和我们是没有两样的。我记得有一个老包,人家都以为他吃错药……后来满城的人都逃了,好像到处还都起着火,只有他一个人要去堵拿破仑,后来还是被条子抓到……《战争与和平》。别的武侠书都忘掉了,只记得这一本……”
哈尼不在乎哪里是莫斯科,不关心谁是列夫·托尔斯泰,连拿破仑在他心目中也不过就是远方城市里一个混得好吃得开的帮派老大。所以彼埃尔(台湾译为包埃尔)刺杀拿破仑未遂的原因,注定要被误解成被警察干预而不是被法军士兵拘禁。但是,多少无知和误读都不要紧,最重要的原则就在哈尼心中,那就是一个人该去单挑自己要反抗的团伙,不管多么寡不敌众,也不管世道多坏,别人躲出多远!舍生取义的孟子当然不在哈尼的知识范围,可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襟怀并没有在60年代的台北失传。文化和知识可能磨损更新,英雄气概却将流淌在每一代人的血液中,这是本片最令人振奋和感泣的暗示!
回想起来,影片通篇都像我们的邻家邻校邻班邻桌的故事,最后到片尾一亮底牌,黑底白字,一个少年被判了15年徒刑,我们才明白青春已遭判决,理想再难重现。
那些剧中人何尝不意外?他们觉得好日子尚未来到,他们觉得一切尚未开始,爱情和成功都在明天的路上等着他们,他们不知道成长就是走近死亡,一刻比一刻近地走向死亡。哈尼和小四,甚至那个不太年轻的山东,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
中国内地50年代出版的《漫画》杂志,曾经登载过一首国内人士杜撰的《哈佛大学校歌》,用意自然是为了揶揄和讽刺资本主义社会的惨状,然而我觉得其实这真是一首好极了的校歌,哈佛人自己听了都会喜欢的——
“有人失业在街头流浪,有人糊里糊涂结了婚,有人蹲在大狱里,低声祝福吧——大家都是哈佛的人……”
小四和小猫王,小马和滑头,你们也活在这首歌里。
其实大家都一样,是规规矩矩的小学生和中学生。沉默寡言,耽于内省,青春过得无声无色,浪漫也浪漫在心里。我认识一些出去混的同学,他们大都像滑头一样,走入社会没多久,就暴露出温驯老实的一面,成了住家男人或勤劳的未婚夫。
也就是我们这样一些青春的幸存者,会在偶然的时刻,想念起那些灵魂或肉体早早夭折的同伴。
所以,银幕上的畏缩和踌躇、妥协和背弃,我全能懂。我懂小四也懂小明,可惜小四不懂自己,也不懂小明。如果他懂小明,就不会杀她了。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在这部影片中,电台广播是很有意思的介入,从片头片尾的“大学新生录取名单”(如果细品,在片尾你还可以听到一些改变台湾历史的名字)到“某某某导演,某某某报幕”的戏曲,再到“我祝工商界的朋友们,财源茂盛”的老派脱口秀……这与小太保聚集的冰店,大明星发飙的片场,随时请人过去喝茶的警备总部,传播舶来音乐的福星合唱团,乃至台风夜爆发杀戮的弹子房,外省人云集的社交聚会,构成了历史对青春的注脚。
那么青春对历史呢,添了什么注脚?
小四与小明在靶场谈恋爱,数着夜间马路上驶过的军车坦克来打发时光,小猫王玩着打仗游戏,看到小明走近就说抓到“女匪一名”,少年人总想让一切历史都是他们的戏剧,然而没那么简单。
时代的动荡反映到人的内心。人与历史狭路相逢,人想夺路而逃,历史寸步未让,最后两败俱伤。小四们的青春就像他们从片场偷来的手电筒,行夜路时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不过是暴露出行路者自己的孤独与无助罢了。
有人怀疑片中事件是否相关,我们就分析分析。别的不说,且说小四杀小明的那把刀。
想当初,小四若不是在医务室邂逅小明,带她去逃课,就不可能在眷村附近的靶场,遇见那个说什么“泡我们的密斯要买票”的光头;若不是小四打了光头,光头就不会带人来堵小虎的时候寻上小四的晦气,小马也不会挺身而出摆平事情,大家也不会成为好友;若不是大家一起去小马家玩,见到那柄日本军刀,小猫王也不会到自己家的顶棚找宝贝,最后找出一把“日本女人自杀用”的短刀;而小四正是揣着这把短刀去堵小马,结果遇到小明并将她失手错杀的。这其间没一个环节是不相干的。
还需指出,台词中预先强调那是一把日本女人用来自杀的刀,可见它的职责是保卫贞操,后来在小四面前,小明最后那几句话未必没有挑衅的味道,可以说小四正是受她之激,而亲手帮助她完成了自杀的工作。
有人说片中事事平淡,没有突出事件。可是,我看到了哈尼被人谋害在车轮下,我看见山东被追杀于台风夜;我看见父亲在自己家中被人客客气气地带走,去了一个叫警备总部的地方;我看见一个被讯问的嫌疑犯,他坐在冰块上屈辱地啜泣着;我看见那个自称学过艺术的青年人,在对小四父亲的残酷审讯中自顾自地弹起钢琴,唱的居然是《红楼梦》中缠绵哀怨的名曲“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我看见最肆无忌惮的小痞子滑头最后变成了一个挨耳光都不还手的厚道人;我看见最正派的好学生小四在教员休息室挥起了垒球棒,打碎日光灯泡;我看见一个貌似清纯的女孩子天天换户头生怕不安全;我看见我们的男主角一出手便是失手,错杀了生命中的最爱!
其实,这种青春期题材真拍好了,就应该是最不平淡的。少男是痴男少女是怨女,天天爱恨交织,天天爱不成爱,恨不成恨——多少曲折幻灭挣扎和激变!
我还想提到全片最让我震撼的空镜头,那是在教员休息室。父亲正被训导主任啰啰唆唆地训斥,小四猛然抄起墙角被没收的球棒,打碎了吊在空中的灯泡,之后,那根来回晃荡的电线,被导演拍了很久。
在此之前,我们看到了父亲被不明不白地带走,又被不明不白地释放。父亲满脸惶惑满心茫然,哪里还有一点旧时锐气,他在早点铺邂逅母亲时显得何等苍老?他一回到家就督促儿子上学,父子俩根本没有交流什么。然而儿子心中岂无波澜?但是杨导演不需要他凭空表白。直到休息室那一刻,小四终于出手,他见识了师长们的骄横狭隘和残忍,也面对了父亲的孱弱无助和凄凉,对师长他不再尊重,对父亲也主要是怜惜了。他不能让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再受小人言语的折辱!
灯泡碎了,教导主任之流愣得活该,而父亲怔在那里,心中应是感慨万千,有愧疚也有酸楚的欣慰吧。也许有人嫌那一刻拖沓,可那停顿令我悲喜交集,那一刻对我价比千金。
父辈不一定找到生活的答案,但他们总忍不住要给我们一些劝告。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我们要帮父辈实现他们未完成的人格。”这是一个更年轻的朋友的语录。不是有个电影叫《背起爸爸上学》吗?我们就是要背起父亲。
这部影片,杨德昌专门选在父亲节开机,题词中也说:“本片献给我的父亲和他们那一辈,他们吃了很多苦头,使我们免于吃苦。”我们真的免于吃苦了吗?哪里!不过是嘴上说一说,不想让父亲难过而已。你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还有后来的《麻将》中,哪个少年不是历尽心劫?!
以最个人的心灵体验和成长经历在作品中展示,能够唤起读者和观众最强烈的共鸣和认同,而且是隔海认同,隔代认同。这是大愿望,亦是大功德。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将本片与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对比起来。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第三人称,《阳光灿烂的日子》是第一人称,杨德昌基本不用近景和特写,希望观众留心的是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而姜文用更多的菲林去记录表情,去尝试“心理外化”,杨德昌在片中只用音响不用音乐,各种音源触目可见(收音机,唱诗班,福星合唱团等等),而姜文的特色就在于他启动了最丰满的原创音乐……同样是缅怀青春,立场口吻自见区别。相同的地方则可以用罗大佑的歌声概括:“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与后来的作品《麻将》比较,我当然更喜欢《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人们容易被批判激动着,而忽略了缅怀和反思。《麻将》像钻石,八面玲珑,哪一面都能晃瞎你的眼,割开你喉咙,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像珍珠,浑浊不清的颜色,不见棱角,但你知道里面必是有一粒沙,不然何以形成。那粒沙子就是与你我一般苦涩一般苍老的青春期。哲学家怀特海给青春下的定义是“尚未遇到悲剧的生命”。其实,哪有那么如意的事情啊。李大钊说:“愿吾青年生于青春,死于青春。”其实,死于青春不会是死于辉煌,只能是死于窒息。
在美国影片《五个杀手的传说》(又译《角头情圣》)中,被追杀的黑帮分子,在临终之前,对着自己的老大,也是自己当年的同窗,说了一句让人难忘的话:“生命短如暑假。”
他当然是对的。短如暑假,因为暑假永远是最明亮的日子。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剧本经典台词:
小四母亲:和日本人打了八年的仗,现在住日本人的房子,听日本人的歌。
小四父亲:你们这些女人啊,哪里知道我们男人之间的交情,整天只会猜来猜去,有什么用?
小马:我人在哪里,就混在哪里!
小马:妈拉个B,你算什么玩艺儿,为了一个MISS和哥儿们翻脸,不够意思……
小猫王:不要这个样子嘛,不要这样了,难看了,给哥儿们一点面子,给哥儿们一点面子…
滑头:从前打打杀杀的,真是很没意思……
老校警:这让我想起了大陆的汉口……
冰店老板娘:你知不知道,人生真是好寂寞好孤独啊……
你不要再跟我哈喇一个字!!我懒得听你这种公子哥的大道理,从今天起,
只要让我知道你还跟小明在一起一天我就到学校堵你一天,堵到你害怕!!!”
——小四
“很多人都说他们爱我,可是一碰到麻烦事就都逃得远远的。”
——小明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个世界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我就好象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
——小明
“其他的武侠小说名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一本——《战争与和平》”
——Honey
“怎么啦?人多是吧?来呀!一起上啊?还是挑单个?”
——Honey
“带种就玩真的,玩真的就玩到底!!”
——Honey
“我只怕两种人,一种是不怕死的,一种是不要脸的”
——Honey
“我人在哪,我就混哪!!”
——小马
“我还以为你是好学生哪,原来又泡MISS又卯架”
——小马
“妈的,MISS嘛,就那么回事啦,给他吃好的穿好的,鬼混一下,还能怎么样。”
——小马
“妈拉个B呀,为了一个MISS和哥儿们翻脸,你算什么玩意儿啊,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不是说好要好好念书不泡MISS的吗?现在又来啰里啰嗦的,不够意思,哥们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小马
“如果人要为自己没有做错的事低声下气,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要努力,就会有自己的未来……”
——小四父
“在自己的地盘出事还要搞这么久,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滑头
“别这样啦,自己哥们,不要这样啦,看我的面子嘛、来来,我帮你约一下,
有事好好说嘛,给哥们一个面子嘛。”
——小猫王
“你知不知道,人生真的好孤独啊,一个人在最绝望的时候,你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冰店老板娘
“怎么地?心情不好啊?没有问题的啦,睡一觉,太阳出来就好啦,活着总不能让屁憋死吧?你说对不对?”
——卖馒头的人
“三角裤,三角裤,省钱又省布,破了还可以当抹布,回家送给你老木!!”
“打kiss,泡miss……”